我首先想到的人选是易铃，向她打电话说明了我这边遇到的情况、问题和计划，她充分理解了我的意思，但是我不小心忘掉了一件事——那就是因为我的缘故，她现在正处于调整心态三观，没法做决定也没法参战的状态，因此对于我的请求非常犹豫。
犹豫再三之后，易铃拒绝了我，我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就再次冲击她的理念，只能找百灵了。
百灵也很犹豫，不过在连续好几次的——
“唔咻，让我看看……”
“唔……让我再确认一下……”
“嗯嗯，还行啾……”
——也就是不停地往祁响的卧室探头探脑确定她今晚状态还行后，还是答应了我的计划。
我和百灵约好了在这座城市最大的那个寺庙外的地铁站碰头，当然了，这个时间点，地铁站也已经停止运行了。
百灵穿着她那身轻便又轻飘飘，因为布料过于贴身而显得有些涩情的哥特裙装，如约出现在我的面前。就是“哎嘿，小音我来啦～！”的空降方式稍微有些浮夸，不过周围没有路人，倒也无所谓。
“麻烦你了，”我平静地耸了耸肩，“祁响周围有设结界以防万一吧？”
“那是当然！”
百灵骄傲地挺着小胸脯：“小祁响这么可爱的孩子，可是要把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，怎么可以不注意这种细节就跑出来呢？”
“可是你下午明明才说要把生命看得比生命还重要。”
“哇啊……那不是一回事，小音不许瞎吐槽！！”
“总之先开始吧。我这个计划还只是个设想，能不能顺利做成还不一定呢。”
我耸了耸肩，刻薄地单方面结束了吐槽。
现在不是浪费时间互相抬杠的时候。
“嗯嗯……”
百灵也知趣地点了点头，跟我一起往已经关闭的寺庙大门走去。
售票处当然是早就歇业了，眼前除了这扇紧闭的古门之外，什么都没有。我伸手轻轻触门，门上有一层特殊的术式……既是拒客警告，不过也可以当做是门铃。
还好，这层术式比较浅显，我姑且了解过一点点佛家的规矩，这对我不是难事。
不然我还得翻墙过去。
这次来访是有求于这些老头子，还是友好点好。
我向大门中迈步：“百灵，跟紧一点儿哦。”
“诶？嗯嗯……”
我抓紧百灵的小手，不顾她羞涩的“噫”声，擅自信步从大门中穿过。
深夜的寺庙院落，宽广，寂寥，小半轮月牙悬挂在院墙外，微光与围墙的阴影一同落在地面上，构成一幅黑白分明的拼图。
前院一个人都没有，在没有游客的时点，没必要让僧侣呆在这里做样子。
“呜噫……”
百灵反过来拽着我的胳膊，轻轻地哆嗦。
我看了百灵一眼：“你这……不至于吧，怕成这样？”
“不是怕，只是慌啦……”
百灵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，一脸言之凿凿的样子。
“突然就这么跑到使徒扎堆的地方，谁知道会不会有不怀好意的家伙啊……就算说和尚相对好一点，但是日本的和尚还是挺凶巴巴的……怎么可能不紧张啊？”
“全员凶巴巴可还行……”
抱就让她抱吧，反正现在不需要打架，要是真的发生了意外需要打架，那个时候再让百灵松开也不迟。
我看着百灵，又说道：“可是也不对啊，日本怎么着不也是传说中的温善讲礼，和谐之邦嘛。阴阳师我懂，和百鬼夜行当几百年死对头了，对和尚也说凶巴巴的是不是有点过分？”
“表面越讲理，下手就越死啦。”
“好嘛……”
“正是所谓不咬人的狗才叫，不叫的狗，咬人那才叫疼呢。”
“这种比喻就算了。”
我们俩一路横穿前院，穿过回廊，来到后院。
这里果然有人。
百灵显得更紧张了，没再双手搂着我，尽管左手还是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腕，但另一只手中却凝聚出羽毛——做到这份上还真是紧张过头了。
我当然也很紧张，毕竟以妖怪的躯体踏入使徒的地盘，不可能不紧张，但我还是尽量维持着镇定。
院中怨气甚浓。
正中央有一圈许多绳、线构成的围场，上面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封印，其中浓密的“黑烟”不断升腾着。
这东西我白天的时候也见到过，绝大部分怨瘴气都被这种装置封锁在了封闭空间内，但怨瘴气仍然会缓慢扩散，院中的能见度并不高，到处都有稀疏的怨瘴气流窜。
靠近后院入口处，有两个年轻的僧侣正在念经修行，注意到我的气息，睁开了一只眼瞥向我，表情稍稍动摇了一瞬，但是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，重新闭上眼睛回过头，继续默默念诵着经文。
这两人的修为不行。我没有刻意隐藏气息，却直到肉眼看见我才意识到我是哪种生物，不过心境不错，明明被我吓到了却仍然坐如铜钟，一动也不动。
佛门的人一直都是这样，不追求奇遇也没多少修炼的技法，主要讲究一个修身养性。正是因为如此，明明很弱，却是绝大多数妖怪都不敢乱招惹的硬茬。
因为没有被这两人攻击，所以百灵似乎也稍稍放松了一点。
“小音？”百灵轻轻地戳了戳我，“这里……怨气……”
“啊？哦……忘记跟你说明了……”
我耸了耸肩。
“这个城市里正在闹怨灵，这个你也知道，易铃一个人杀不了那么多，其实很多怨灵都是被他们解决的。只不过他们的手法是超度，怨灵没了怨气还留着……这部分只靠佛法净化不过来，所以会堆积在寺庙里，得每隔一段时间靠外人帮忙净化。”
“诶这样吗？”百灵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，“但是话说回来……怨瘴气这东西，说到底只是比生命力稍微复杂一点点的妖力，这种东西堆积起来，岂不是本身就会继续招惹怨……”
“说不定他们就是主要靠这个来批量超度怨灵的呢？”
“诶？”
“喏，你看——”我动了动狐耳，抬头看向上空，“果然来了。”
“诶哎……”
天空中出现噪音。
有点像是收音机故障，有点像是玻璃片和玻璃珠摩擦，有点像是碎纸机，总而言之，是盘旋着的怨灵无差别地对周围生物产生的精神污染。
然后，无差别的精神污染逐渐减弱，怨灵的形体和运动方向则逐渐清晰——那一龛浓郁的怨瘴气吸引了这只怨灵，让它毫不犹豫地俯冲而下。
『‘刺啦——’』
“唔哇！”
『‘u23圤b\⑩Ъ锎巳—&t门P^、——’』
鱼跃入海，溅起满眼裂痕。
尽管知道伸手挡不住这种污染，我还是本能地抬起手遮了一下，与此同时，我下意识地抽出武器。这么庞大的怨瘴气，要是全被这只怨灵吸收了，不管它原本是什么级别的怨灵，都会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。
周围的僧侣都注意到了这件事，缓缓地转过身来，朝向怨灵，继续低头默默地念诵经文，与此同时，一个老者出现在怨龛附近。
“……”
步履平缓，气定神闲，像是早已等候多时，但让我惊讶的是，之前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。
我白天和易铃一起来这里的时候见过他，没搞错的话，应该是这座寺院中的僧侣使徒们的领导者。
修为高深的使徒多半会与城市中的灵脉相连，因而呈现出精神上的压迫力，但我并没有这种感觉，因此这位老者虽然肯定不弱，但是……估计也不会太强。
如果让我、百灵和易铃一起上，估计勉勉强强有机会打赢——假如他的子弟们不插手的话；而如果让千歌来，估计能把他和其他子弟们一同全部压制。
“……踏、踏……”
老者沿着冲进怨瘴气之中的怨灵缓缓踱步，没有做出什么。
然后，他伸出手，信步走入瘴气之中。
“我X……！？”
“小音，直接说脏话不好耶。”
“不是……我？但是……我……”
“呃，嗯嗯……那倒确实……被吓了一跳，呢……”
尽管下意识地吐槽了我一句，但百灵显然也被吓得不轻，傻傻地点着脑袋。
这老头子，直接往怨灵体内走的！？
想那天我和那只阴阳师的怨灵战斗的时候，哪怕只是短暂、迅速地从怨灵中穿过，也会被淹得黑屏，这老头子这么做没关系吗？
但周围的僧侣们都不为所动。
老者的身影在黑霾中消失了将近一分钟，怨瘴气太浓了，我的感知无法穿透那层力量。
老者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，尽管那怨瘴气并没有变薄，他仍然伸着手，不知道在抚摸什么，另一只手平稳均匀地拨弄着佛珠。
有什么灵力向外释放出来。
我轻轻活动念头，试着捕捉了一缕，眼前显现出一些记忆的碎片——
那好像是一个子女不如意的老太太，希望女儿当个稳定的公务员嫁人，女儿却选择去学画做游戏，让她在唯官是从的亲友中丢尽了脸面，结婚的对象也不尽人意，处心积虑“劝导”女儿迷途知返，赚到了钱就好好投资，买房过日子，女儿却又把钱砸了出去自建公司，等到回过神来，却已经罹患心肺疾病，奄奄一息……
本来执念是想劝女儿“迷途知返”，结果却被怨气的诱蛾灯吸引到了这里吗？
“啊……散尽了……”
执念的走马灯转瞬即逝，等我回过神来，那一丁点儿灵力已经彻底挥发殆尽了。
那只怨灵已经被彻底超度了。
实在可怕。简单到让人难以理解，因此反而恐惧不已的短短几分钟。
不知道这群僧侣知不知道城市里的吸血鬼在搞什么鬼，但是不管他们知不知道对方，对方肯定恨死他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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